树上的倒霉蛋
禅师说及佛法,多好用譬喻,亦是绕路说禅之一端,这一点我们后面还会提及。虽说是“说似一物即不中”,也算是对文字说法的最大程度的超越。智闲禅师也曾有过一个立境奇险的妙喻。
智闲有次上堂讲法时对僧众说:“要说这件事吧,我给你们打个比方,就好像一个人上树,只是口里衔着树枝,两脚腾空没有着落,两只手也没有把握,这时候树下忽然有人问祖师西来意是什么,不放声吧,没法回答人家的问题;要是张口回答吧,肯定会从树上掉下来,你们说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虎头招上座站起来说:“树上的这个且不说,趁大师还没上树,你给大家先说说吧!”智闲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要理解这则公案,首先要弄清楚其中的“树上”、“树下”是什么意思。“树上”即所谓向上门,代表本体界;相对而言,树下自然是指向下门,也就是现象界。在本体界中是“向上一著千圣不传”,不能涉及言路,只有在现象界才可以立宾立主,有问有答。
香俨智闲妙用此喻,真可以说是妥贴机巧。要么是违礼不答,要么是冒险而答,智闲用答与不答俱不合适的两难法来勘验学人。
所谓生命有双重意义,一是肉体生命,一是法身生命,“丧失生命”这句话也就因此而具有双关义。就世法说,一个人只靠口衔树枝这一线维系悬吊在半空,倘一开口可能在地上跌个半死;就佛法言,一个人见性时亲证真如,禅宗谓之得法身,一开口法身即灭。虎头上座说:“树上即不问”,是说本体界我不问:“未上树前请和尚道”,是让智闲落实到现象界再开口。
智闲在此处虽悬拟的是一种进退维谷的矛盾情境,其实细细论来也还是可以找出变通、折衷的办法来。有人曾问过湛愚老人:“口衔树枝时,有人问西来意,请老人答一转语?”湛愚对问者说:“何难也?”于是鸣掌三下,客默然休去。
既要回答问题又要保住性命,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在本体界固然是不能开口,可是要表示佛法又不一定非要依赖言语。脚不踏杆,手不攀枝,这样手脚不是正好空出来可资利用吗?湛愚老人鸣掌三下的作法实在高明:祖师西来,意在以心传心,见性成佛,但自性是形而上的绝对体,无法指出来给人看,只能借用显体,通过指示作用而让人窥见本体,这部正是祖师西来意的旨趣所在吗?
智闲听说有位僧人是从沩山大师那里来的,便把他喊来问道:“沩山大师最近有什么教诲?”
新来的僧人告诉智闲:“有人问大师什么是祖师西来意,大师只是竖起手中的拂子。”
“你们那些师兄弟都是怎么理解的?”
“大家讨论了一番,一致认为大师的意思是‘即色而明心,附物而见理’。”
“你们这样理解错倒是不错,不过太死板了。”
僧人便问:“师父的意思是。。。。。。?”
智闲便将手中的禅拂竖起。
沩山举起禅拂本寓万发归一、复归于空之理,禅拂为形而下之体,佛法则为形而上之体,以形而下示形而上的目的是让弟子以心印心,目击道存,体悟佛法是不可言说绝对存在。从道理上讲,说沩山是即色(禅拂)而明心(自性),附物而见理,并无错误,所以智闲肯定这些师兄弟“会即便会”;但是自性既然是形而上之绝对体,只能赖直觉的体悟,僧徒“商量”已是落入理性、逻辑的思考与推导,更涉于“道”,用言语加以诠释,便于自性疏远、乖违。智闲仍是只竖禅拂,就是要截断僧众的思路,直指本心。
智闲接引学人,用语大多简捷明快,他一生留下二百多首偈颂,大都随缘应对,不拘声律,在禅林中广为流传。所谓“灯录”,乃是“传灯录”的简称。这是记载禅宗历代法师传法机缘的典籍.灯能照暗,禅宗代代相授,以法传人,用续接灯火来比喻代代以心传心的传承形式。
“灯录”是禅宗创造的一种史论并重的文体,它以本宗的前后师承关系为经,以历代祖师阐述的思想为纬,发端于唐代的禅宗史书:灯录文字语言透彻洒脱、新鲜活泼、简要精练,公案语录、问答对语趣味盎然、脱落世俗,所以深为僧俗所喜读——作为一种精神享受。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与百万人一起学习佛陀的智慧和慈悲。
主播:史壮宁,山西卫视主持人,文史专栏作者,研读佛学二十余年,素食,持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