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眼宗
清凉文益
安片石头在心头
清凉禅院的文益禅师,是罗汉桂琛最为杰出的弟子。文益是法眼宗的创始人,他原籍浙江余杭,七岁时候便落发为僧,此后他先是对律宗教义作深入钻研,同时对儒家学说也有精到的探究。律宗希觉师称赞法眼为“宗门之游、夏”,此后,追求真理的欲望又驱使他去参研禅宗的奥秘。法眼先到福州参加了长庆禅师的法会,然后与绍修、法进二人结伴出岭,遍参诸方禅师。在经过地藏禅院时正好遇上一场大雪,因路途阻隔只好先留在禅院略作小憩。
当天晚上,法眼等人与地藏禅师一块围坐在火炉旁聊天,地藏问起几人的去向:
“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法眼告诉地藏:“我们行脚去。”
地藏便问:“那你知道行脚的目的吗?”
法眼老老实实地承认:“不知道。”
谁知地藏听了法眼的回答竟点头称赞道:“不知道才是最切近的啊!”
法眼对地藏的赞赏感到迷惑不解:为什么不知道反倒是最亲切的呢?
禅宗否定见闻之知,主张悟禅之人要从思虑见识中超脱出来,断除我法两执,从而进入禅的最高境界。法眼自称“不知”就是还没有产生分别之心,没有分别也就是自性。自性如镜,还没有受到识见之尘的污染。《聊斋》上有一句话道是:“为善有心,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正可以套用来诠示这种“不知”的空明心态。我们平素听成人的花言巧语,觉得远不如一个小孩骂人的话动听可爱,也是一样的道理:小孩对知与不知,好与不好没有自觉的分辨意识。
言谈之际,地藏与法眼等人又聊到《肇论》,地藏拈出其中“天地与我同根”一句话问法眼道:“山河大地,与你自己同还是不同?”
法眼不假思索地说:“同”。
地藏对法眼的回答不置否可,只是竖起两根手指看着法眼。法眼心下暗思:莫非我的回答有误吗?地藏竖起两指是不是表示两者有别呢?想到这里,法眼赶忙改口道:“不同”。
然而地藏听了法眼的回答仍然没有表示许可,接着又竖起两指打了个手势扭头便走了。
地藏在前面对法眼回答“不知”时已经明确给予肯定,他忽然提出一个“同”与“别”的问题让法眼回答,实际上是一个陷阱,其实道理很明显;同与别这个问题的提出,本身就是一种分别心的产物,要找到“自性”,这种分别事物的念头正是首先需要破除的,所以这个问题不管你作何回答都是错误的,只要开口回答便掉进了陷阱里面。地藏竖起二指,是暗示法眼还没有破除“同”与“别”的对待之念,还不能作到无住于相。无奈法眼执迷不悟,又以“别”作答,不啻由东倒而改为西歪,还是堕于一边。所以地藏看法眼不能开窍,便竖起双指又暗示了一遍,然后便离去了。
次日云开日出,大雪融化,法眼等人告别地藏禅师重新上路。地藏送他们到禅院门口,临行前又指着台阶上的一块石头问法眼:
“上座经常提到‘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这句话,你看这块石头是在你的心内还是在你的心外?”
法眼想了想说:“在心内。”
地藏不无揶揄地问:“你行脚在外,四处奔波,心里边老搁着块石头是什么意思?”
法眼被问了个脸红脖子粗,他知道自己对禅的理解还差得很远,当即把行李撂到地上,请求地藏答应自己留在他身边继续学禅。在此后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法眼几乎每天都向地藏禅师介绍自己新的理解与认识,地藏每次都毫不客气地指出:“佛法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码子子事?”法眼实在理不出什么头绪来了,便失望地对地藏说:“弟子确实是理绝词穷啊!”
我们这里要特别注意:“词穷理绝”四字实际上已经捅到了法眼的症结所在:“自性”既不可言说,也不可思议,要想靠穷“理”尽“词”去把握自性,只能是南辕北辙。地藏知道法眼已经濒临绝境,便抓住时机下一警语点拨道:“若论佛法,一切都是现成的啊!”一句话使法眼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地藏此处所说的“一切现成”是指一切皆是佛性而言,言外之意是说“烦恼即是菩提”,换一种说法就是:用便是体。佛性本来没有什么内外之别,石头也是佛性的显露,自然也没有什么内外之别。法眼从一切皆成一语打破以前的疑团,所以大悟。法眼后来对大众说法也常常提到这个问题,如谓:“实体本来是现成的,就在你们面前,可是却被你们变为明相之境。你们想要怎样才能转回原来的面目呢?”这段话便是诸法一如之意,也就是打破体用界限的观念。
法眼有一次应临川州牧的邀请到崇寿禅院讲法。开堂之日,法眼走上讲坛环顾四周,然后对僧众说:“大家既然来了,贫僧不想不说上两句,给大家介绍一下古人的变通之法。珍重啊!”说完便走下讲座。
子方上座是从长庆寺来的,法眼便拈出长庆禅师的一句偈子问道:“你说说什么是‘万象之中独露身’?”
子方举了举手中的拂子,法眼不满地说:“你这样领会哪里能行?”
子方便问:“照师父的尊意。。。?”
“你先说说什么是‘万象’?”
子方辩解道:“古人不拨万象呀!”
“我问的是万象之中独露身,你说拨不拨干什么?”
子方初举拂子,表示露身之意,子方心中既有拂子,则是拂子仍是形象而不是象外之法身,所以法眼不满意他的回答。性体上原无形象,万象只是随用立名,所以法眼又问“什么是万象”。若计度分别,万象都是名相言;从自性分别,则万象即是法身,便无须拨。诸法皆如,举波皆水,哪里还有万象与法身的区别。
法眼的一问使子方豁然醒悟。此后,各地求道的禅僧纷纷奔凑此山,向法眼请教各种疑难问题,法眼皆能因势利导给予圆满的答复,于是法眼在禅林中名气越来越大。
法眼有次上堂讲法,先是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座下,等了好长时间才开口问:“如果咱们就这样散伙,还有没有佛法道理?大家说说看!要是没有,你们到这里还有什么意义;要是有,闹市里、人群中也有,又何必非要到这里?弟兄们都看过《还源观》、《百门义海》、《华严经》、《涅槃经》这些策子,哪一本里面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说:‘微言滞于心首,尝为缘虑之场;实际居于目前,翻为明相之境’,每天光是念这些策子,有什么用处?”
于是有人站起来问道:“如何披露自己才能与道相应相合呢?”
法眼反问了一句:“你何时披露自己而没有与道应合过?”
问话的僧人是以为有道的人应该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作法,法眼的答复则认为一切皆是道,并不是在你的日常生活以外,另有一个与道相合的作法。
那人接下来又问:“当你六识不能知真理之音时,又怎么办?”
这个僧徒问话中包含的意思是,识心是生灭法,与不生不灭的自性不相契合。我们一般人的日常生活,都多有识心,自性因而受到蒙蔽,所以能知而不能证,这是每个稍习佛学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法眼听了僧人的问话简单地回答说:“那只不过是你的一群家属而已。”
六根是自性所显之用,假如善于利用,它们能帮助你了解自性、证悟自性、不会障蔽你的自性,他完全听命于主人,所以说与你的家属相仿佛。
随后法眼又进一步告诫这个僧徒说:“你曾说六识不能知音,究竟是耳朵不能知,还是眼睛不能知?如果是根本真理,又怎么能因六识不知便说是无?古人曾说:‘离声色,著声色;离名字,著名字’。所以要想修得无想天的境界,必须经过八万大劫的漫长时光,可是一旦堕落,就会仍然回复到原来的无知与迷惑状态,这都是由于不知道根本真理的缘故啊。”
六根接触者皆为真理,只要不生分别,随缘而行,一切都是道,无所谓哪是体,哪是用。
所谓“灯录”,乃是“传灯录”的简称。这是记载禅宗历代法师传法机缘的典籍.灯能照暗,禅宗代代相授,以法传人,用续接灯火来比喻代代以心传心的传承形式。
“灯录”是禅宗创造的一种史论并重的文体,它以本宗的前后师承关系为经,以历代祖师阐述的思想为纬,发端于唐代的禅宗史书:灯录文字语言透彻洒脱、新鲜活泼、简要精练,公案语录、问答对语趣味盎然、脱落世俗,所以深为僧俗所喜读——作为一种精神享受。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与百万人一起学习佛陀的智慧和慈悲。
主播:史壮宁,山西卫视主持人,文史专栏作者,研读佛学二十余年,素食,持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