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寒暑处避寒暑
有僧问洞山:“寒暑到来,如何回避?”
“为什么不向无寒暑处去避呢?”洞山说。
“什么地方才是无寒暑处呢?”僧又问。
“寒时冻杀阇黎,暑时热杀阇黎。”洞山说。
寒来暑往,是人所面对的本然世界,一如这世界上所有的不如意事一样,寒暑熬人,因此就有如何摆脱的问题。问题的解决导致了多种方法,多种途径。世界上有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文化,所面对、所欲解决的也都是同样的问题。有所谓积极的文明,它所取的路径是向大自然挑战,但这种文明所取得的成绩从根本上并没有也不可能改变自然。佛教解决这问题取的完全是另外一条路径。它所要求的是借着人性自身力量的开掘,消除困苦。
人之所以感受到寒暑的煎熬,首先由于人对自己生命自视过重,并由感官引生出利害的判断与取舍,由对自身感觉的知见派生出对自然季节的好坏分别。照佛家的思路,一当人们这样面对世界评价世界时,实际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痛楚深渊。因为人由此产生了与世界的对立,以及对世界或躲避、或征服的妄见。
佛家所要求的人生智慧正是想从根本上消去人对自然的利害取舍的态度,由此使人以新的心态回到自然中去。或者说,佛禅作为一种人生宗教所达到的一切,绝非是想获得一种什么对自然的新见解,而是在消除所有成见的前提下投身于自然。
禅宗佛教所追求的一切,一言以避之,就是要在修证中,将人的生命归原于自然这伟大的生命场中去,使人的生命节律与自然的生命律产生共振共鸣。佛教表面看来是极其消极的,但它呈现的“消极”只表现于他要躲避人类想与自然一次高低的狂妄。这不是一种胆怯,而是一种明智,由此产生的情绪的澹定和空灵,也决非一种消沉,而是一种进取。由此发生的抛弃现世荣辱利害的计较,也决非一种懦弱,而是一种勇敢。
回到洞山与僧人的对话;当僧人提出如何回避寒暑的问题时,他是物我对立的,以我观物的,他的思路是俗人的常态。洞山象临济一样,是手持杀人刀、活人剑的智者。他的向无寒暑处回避的回答,无非是想将僧人的俗念推向极致,导致荒谬。因此当僧人再向前思索时,禅师就要用“寒杀”、“热杀”来猛醒他了。自然的寒热本不足以致人死命,但在狂妄中去回避寒热时,内心中的寒热要比自然酷热百倍,雪上加霜,火上浇油,还不足以致人死命吗?
曹洞宗有所谓的“五位君臣旨诀”。
五位者,即偏中正,正中偏,正中来,偏中至(或作兼中至),兼中到。
一般说这五位表示义理,按曹山本寂的解释,正位即空界,现代化说即本体。偏位即色界,也就是现象。由空到色,由本体到现象,仍是禅宗常常触及的体用问题。这是从义理方面看。从方法上说,五位又是表达不可说的第一义的方法。
“正中偏”是无语中有语,如世尊拈花,虽无语却有语;又如百丈的竖拂、放拂等都是。
偏中正,是有语中无语,象“麻三斤”、“镇州萝卜”之类的问答,都是偏中正。
正中来,是无语中无语,南阳慧忠国师当有人请他立义时无语相对,然后说:“立义竟”,这种无表示,无言说,即是正中来。
偏中至,是有语中有语,像禅师们上堂开法即是,这种方法在禅师们看来是下策,对的是下等根器的人。
兼中到,不说有语无语,也可以说有语,也可以说无语,像马祖面对庞蕴“不与万法为侣的是什么人”之问时,答“待你一口吸尽西江水时再告诉你”,就属此法。
临济有四喝八棒,宾主料简,洞山有五位君臣,功奉互用,都是对禅宗体逆方法的发展。中国宋以后的禅宗只有这两家传续,究其原因,就在于两家方法的鲜明与独特。
在回避寒暑的公案中,洞山说何不向无寒暑处回避,在五位中属“偏中正”。
“无寒暑处”指空界,从寒暑处寻找无寒暑,正是由偏(色界)向正(空界)。
“寒时冻杀,暑时热杀”的话是“正中偏”,寒杀热杀的是俗念妄见的俗僧,是对南辕北辙人的截断,妄到尽头,正见方露,这也同《周易》所说“穷则通”,侧重在“杀”,以正纠偏,所以是“正中偏”。
曹山也有过类似的对话,不过不是僧问他,而是他问僧。曹山有一年夏天对僧说:“这样热,向什么地方躲躲呢?”
僧人说:“向锅汤炭灰中去躲吧。”
曹山问:“锅汤炭灰中怎么躲呢?”
僧人说:“众苦不能到。”众生被热所苦,自然不能领悟向汤炭中躲的真义。但入道的人(家里人)却能这样。
所谓“灯录”,乃是“传灯录”的简称。这是记载禅宗历代法师传法机缘的典籍.灯能照暗,禅宗代代相授,以法传人,用续接灯火来比喻代代以心传心的传承形式。
“灯录”是禅宗创造的一种史论并重的文体,它以本宗的前后师承关系为经,以历代祖师阐述的思想为纬,发端于唐代的禅宗史书:灯录文字语言透彻洒脱、新鲜活泼、简要精练,公案语录、问答对语趣味盎然、脱落世俗,所以深为僧俗所喜读——作为一种精神享受。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 与百万人一起学习佛陀的智慧和慈悲。
主播:史壮宁,山西卫视主持人,文史专栏作者,研读佛学二十余年,素食,持戒。